苦盐价格?扬州的文学作品

苦盐价格?扬州的文学作品

↑↑扬州 知名作家茆卫东(右一)短篇小说《四娘娘的对镯》荣获《中华文学》年度小说奖

评委点评:小说《四娘娘的对镯》写出了人性最真实而又最无奈的一面!在古老而朴素的江淮文化背景下,演绎了一场原生态的男女爱情故事。人物和叙事细节充满了率真与野性,弥漫着浓郁的乡野气息和地域文化氛围,故事曲折,意境繁美,呈现出一种特别的艺术魅力,是一篇不可多得的既好看又耐看的小说!

今天的“诗画扬州”,我们就来慢慢品味扬州知名作家茆卫东先生的这篇佳作,欢迎大家在文末留言写下您的读后感,读后感获赞前3名的网友,将有机会获得茆卫东先生签名小说《我的电厂师傅们》一本哦!

四娘娘的对镯(短篇小说)

撰文| 茆卫东

导读| 涓 涓

上世纪四、五十年代,一座小城,一个老故事。

临着运河的淮城。一条最长最宽的街,半贤街。伍老爷家占了东半边,一家粮店,一家水鲜行,一家药房带诊室,一家南北货行,一家寿衣店,一家油面店,一处三纵三进的家宅。

街西是一半住家,一半店面,多半跟着伍老爷混生计。比如打烧饼的七哥,剃头修面的小腰,还有一家板车行,算是最大的一个门脸,常年养着十五六辆板车队,扛货拉货,十有八九是给伍老爷的买卖填空打下手。

每天清早开门第一件事,街西的一溜边的老少爷们,牙不刷脸不洗,先抢着给伍老爷请安问早。

其实谁也没见着伍老爷,这时辰,伍老爷还在最后一进的后花园里观鱼逗鸟呢。但这一条边的嚷嚷声,热闹亲切,伍老爷听的清楚,灌入心里时热乎乎的。常在四时八节时,指派管家大蒜头挨家挨户,赏给一包吃食或是十文喜钱。所以有一段时间,街西的人,都不说半贤街,而是说伍贤街。还有两位识文断字的老人找到衙门父母官,想讨一块伍贤街的路牌。却被伍老爷一口否了,万万不能。千万别再折腾伍某人了。

伍老爷否了的原因有二。一是为人不张扬。一个读书做买卖的人,一不小心,事业玩大了,那是祖上赐的福,走路行船更得小心才是。二是,这个是关键词,娶了三房老婆,十头八年了,始终不见一儿半女。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。更名伍贤街,贤在哪儿呢?这不是寒碜伍某人么。

每到半夜月静,这个伤最疼最伤人。

伍老爷没有一儿半女,好像也是街西各家各户的伤口心病一样,大家也跟着焦虑跟着心疼,但又不能放在脸上,生怕二次伤害伍老爷。大人就关照孩子,见着伍老爷,千万别提孩子二字,就说伍老爷您这脸上的气色多好呵,这身子板多硬朗呵。懂吗?所以,这一系列问候与赞美,成为半贤街三五年内雷打不动的范本。一早一晚,偶遇伍老爷了,众口一台词。问候者习惯了这一口,但伍老爷感觉刺耳不对劲。怕上街,怕走正门,便要大蒜头雇两瓦木工,悄悄开了一后门,方便出入,伍老爷和大蒜头各揣着一把门钥匙。偶尔见着街西的邻居,赶紧先摆手打招呼,老爷我懂,谢过谢过!

十头八年里,伍老爷也偷偷地看过中医,搭脉,望闻一番,都没说什么,开方子抓药,喝了若干苦不堪言的汤剂。一直跟在身边的大蒜头,旁观者清,中医不敢说的病灶,他心里有数。去年才开春,老爷想去上海看看西医,得坐上三天四夜的小火轮。大蒜头当时脱口而出,何必再遭那个罪呢老爷。伍老爷听出话外有话,追问什么情况?大蒜头直接掌了自己两巴掌,连说嘴贱。当局者迷呵,伍老爷还是去了上海,看了半天,西医说您没病呵,八大系统好着呢,龙马精神呵。并开玩笑说,要不换个老婆试试。

回头,伍老爷便娶了三老婆。一晃又是一年,什么动静没有。大蒜头更坚信,老爷好比一身铠甲的大将,身上背着一把大弓,箭鞘里却没有一支箭。更可怕的是,老爷始终没有发现这一致命缺点,一直认为是箭靶出了问题。

大蒜头有时真的可怜老爷,傻呵老爷,难道三个箭靶都出了问题。

这年才到夏至,伍老爷突然想到城西的庄台住两日,顺便看一下自家那三百亩藕塘,估算一下中秋的收成。大蒜头连声说好主意。因为店铺要人照应,伍老爷就让大蒜头那十六岁的儿子小蒜头跟着,练练腿。大蒜头满心欢喜,左右叮嘱这事怎么做、那事如何办。两天后,小蒜头背上一包换洗衣裳,伴着,出了城南,坐船过运河,去了城西庄台。

运河将淮城一分为二,东边是大半个城区市口,叫城上。西边则多是湖泊水网,没有集市商行,叫乡下。

城西除了横着一条运河,还临着一个淮西湖,一个镇、十个庄台都靠着水,地势低,入夏汛期,就淹水。加上土基不实在,所以各家砌房造屋时,先挖土堆起一个高台,夯实扑整了,然后才能打房基、盖屋子。一家连着一家筑在高台,所以村镇都叫庄台。比如伍老爷去的五墩庄台,落在字面上就是五墩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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伍老爷在城西的三百亩藕塘,就雇了一个五墩庄台人白条子看护打理。这个白条子是大蒜头当年相中的,手脚勤快,就是脑袋有点滑头。头几年,收成老是上不来,其实是白条子故意扣了数,流到市场上走货了。后来伍老爷说,咱定个准数,少了你白条子赔我钱。多了,我伍老爷加你晌,你看怎样?白条子虽然心里有数,但还是拿眼睛瞄了瞄侧身立在一边的大蒜头。大蒜头嘴角翘了翘,白条子明白,手指头都不用掰,一口应了。第二年,白条子少扣了一点货,总量上来了,果然是伍老爷加晌。伍老爷也高兴,最终得大头的还是他自己。能用钱解决的问题,伍老爷认为都不是问题。

伍老爷这小住两日,可让白条子乱了阵脚。一是伍老爷的一日三顿。他是城里人,又是老爷,活鱼鲜虾得不停地换口味、翻花样。二是住宿。伍老爷在城东可是大宅门,红木大床。咱白条子从来都是折根芦苇杆子挟菜吃,连一根像样的竹木筷子都没有。但不管怎样,必须待伺好。

伍老爷中午饭一吃便知道白条子的难处,就说,今晚先住船上,摇摇晃晃进梦乡。想得美,太阳才落山,水上的蚊子前呼后涌,直接是扛轿子抬人。伍老爷手上一把大折扇加上小蒜头的一把芭蕉扇,翅膀起飞一样扇个不停。城西的蚊子也内行,城上人的皮肤多白嫩、多营养,变着法子要弄一口尝尝。还是回屋吧。白条子赶紧架起灯芯草,点上火头,关严门窗,在屋里熏了个透,一顶麻纱帐子熏得满是药味。烟雾散尽,伍老爷才算睡了一个安生觉。

第二天起来,趁着一地水汽,到藕塘边散步、活动一下筋骨。呵呀这城西的风光就是不一样,满眼青枝绿叶,鸟语花香。哪像城里,走哪都是人,都是同一个腔调的问候。城西好,好在荷花俏,还有百亩藕塘碧连天。伍老爷一高兴,吟出一口诗词。小蒜头拍巴掌说好。乐得伍老爷随手赏了两个零用钱。屁股后面光光荡荡的伍老爷,也是无柰、悲摧,从没把小蒜头当作下人,半佣半子地待着。

早饭是鱼汤面,外带一碗水咸菜、一碟花生米。放在平常,白条子下酒都舍不得动一筷子,这回招待伍老爷,下了血本。伍老爷领情,开口说了,到中秋,加你半成晌钱。这话客气,白条子更加不敢怠慢,吃与住,都像神一样供着,

住了两天,伍老爷都不想走了。便说,带我到镇上走走,说不定找一客栈再住两日。白条子心里念了一声,阿咪陀佛,早点送客。快手快脚地换了一身整齐衣裳,前头带路,直奔西城镇。

给老爷带路,白条子感觉可风光了,路上逢着村民庄邻,都得隆重介绍一番,惊的庄邻们一个个目瞪口呆,躬腰作揖。伍老爷深受感动,乡下的人,情真义切,朴实可亲。

半小时的路程,一直沿着湖边走,边走边折支芦苇摘朵小花,伍老爷可快活了,禁不住哼出一支曲子,好像是淮城戏《说西厢》里的一段。小蒜头也会,跟着一起唱,有板有眼。见伍老爷一曲罢了,白条子接上一首渔家小调,头一段的句子有荤有素,第二三段直接是大荤,大姑娘小媳妇身上丁丁挂挂的零部件,一样样地填了词,和着曲子唱出口。伍老爷也不阻拦,平常听惯了之乎哉也、老爷吉祥的夫子,听这小调,新鲜,杀馋。

伍老爷就这么听着馋着,内心与身体跟着硬梆起来。眼睛虽然看着远方,却呈现着三老婆那一身小鲜肉,恨不能打马回家滚一回床单。

正念想着呢,却被迎面的一把镰刀拦住去路,不由自主地手一挡,两指头割出一道血口。啊哟一声还没喊出,便被俏铮铮的一嗓子给压下了,白条子,总算逮着了,我爹的那一袋烟钱,还我。

伍老爷一望,一个水灵灵的女子,一身蓝花小衣,一头秀发草草抓了一个髻,将一张小脸蛋衬得雪白透红。裤脚卷过小腿,露出两截白藕,比自家那三百亩藕塘中的任何一截都要白嫩。特别是那一双眼睛,眼梢还流着泼辣辣的撩拨劲,就瞄了一眼,伍老爷马上忘了自己的宅子自己的三老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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↑↑获奖小说《四娘娘的对镯》作者茆卫东(右)和《中华文学》主编杨如风(左)合影

那女子尽管盯着白条子要烟钱,但眼睛又从伍老爷的脸上扫了一遍。伍老爷趁势上前,举着渗血的右手,伸左手从内怀掏出一把零钱,说,姑娘,息怒!边说边捏过女子的手腕,一把压合下去,算是撞了一个满怀。女子抬眼一看,老爷右手割出血口,马上张嘴就是一个整吮,吸出坏血,吐了两口。

那一满口的吮吸,伍老爷的手指直接要抽筋。多柔软的一张小嘴呵。伍老爷情不自禁地合起双手,满搂着女子的那只小手。细嫩、热乎的手感,欢喜得妙不可言。女子的手禁不住一个抖索,小胸脯同时一颤悠。伍老爷看的真切,心想这野姑娘,一定是第一次被人牵手。

女子低下声调,有点怕羞,您是谁呵?给我这么多零钱。白条子见机助威,响当当地说,咱城上半贤街的伍老爷,也是我白条子的老爷,不是吓唬你,他要是一不高兴,城东城西的天,都得阴转小雨。

伍老爷问,姑娘怎么称呼呵?女子这才一把抽回自己的小手,却没有忘记两个手指一个内召,卷起那把零钱。白条子讨好抢答,这姑娘叫四穗子,野得扎实呢。这话恼了姑娘,抬腿就是一脚蹬,白条子狗趴式落水。淹不死的白条子,放言,你哑巴老子的那袋烟钱,咱们平了。四穗子气乎乎的,扭头就走,走出十来米,还回过头撩了伍老爷一眼,算是谢过。

伍老爷赶紧招呼白条子上岸,说,带路,上四穗子家,赔人家一袋烟钱。白条子不解风情,反问,您不是赔了嘛。伍老爷急了,那喝碗茶总可以吧。水淋淋的白条子有点不情愿,摆头,甩了老爷一身的水。伍老爷有点恼了,招呼小蒜头,咱们走。白条子见状,便闷着脑袋跑到前头。

在城西庄台一带,四穗子的名声不好。她从来不撑船不打鱼,也不织网下田,跟着她哑巴老子守着一个小杂货摊,做小买卖。这个杂货摊跟着集市、鱼市流动,哪儿人多就去哪。从十一二岁一直干到今年,正好二十三,一张漂亮脸蛋、一身好曲线都长齐了,楞是没有一个男人上门来提亲。不为什么?基本上是同一个评价,姑娘是好姑娘,就是说话有点浪、手脚有点放。什么意思呢?就是许多男人见着四穗子,招架不住她那一眼撩拔劲,三五回混熟了,胆大心野的便忍不住,弄两句风骚的言语,四穗子可不吃亏,还回去的还是风骚话。比如,张三说,四穗子,你这张脸跟我家小姨子一模一样,昨晚上才给我搂着香嘴巴的。你想想看四穗子怎么回他,你家那个小姨子我认得呢,两个大耳朵,一身黑衣裳,前面还有两排大钮扣,成天不出门,就蹲在圈里,光吃不动,见人就哼哼。一席话笑翻了看热闹的庄邻。张三恼了,要动手,四穗子可不吃楞,随手操起一把新开口的镰刀,抵在张三的脖子下。一圈人吓坏了,哄地散远。你说这个四穗子说话浪不浪、手脚放不放,哪个男人敢娶呵。一回两回,便坏了自己的名声,流言说了一湖面。她家三个姐姐的孩子都装满两条船了,而她却依然独钓寒江雪。哑巴老子都急死了,差点突然会说话。一直比划到二十三,也比划不动了,随她,望船沉。

四穗子却不着急,自认天命,相信自己在等一个人,一个属于自己的男人,自然会来。这不,撞上伍老爷了。她惊慌而喜悦,认为应该就是。

伍老爷真的问上门来讨杯茶喝,身后竟然尾了一长溜看热闹的庄台人。四穗子老子那个脸上燥呵,生怕哪个说漏嘴,将四穗子的坏名声,传到伍老爷的耳朵,带到城东去。便手脚四处比划。四穗子明白,心想,燥有毛用。便一脚头迎到门外,正好一脚尖踩在白条子的大脚趾上,疼得白条子直喊我的个娘也。四穗子笑着拍了白条子一巴掌,谁是你的娘呵?喊得这么亲。一转身,向着想要躲闪、又渴望看热闹的庄邻们说,各位大哥姐妹、叔伯婶娘,来的这位客呵,是城里的亲戚,伍老爷。多亏白条子兄弟带的路,改天呵,我四穗子请各位吃糖吃香烟。四穗子这一说,明白了,大家伙便不再瞎猜想了,心里干净了许多。都说,四穗子,日后进城享福了,别忘了城西的老亲小辈们呵。四穗子跟着亮出一句漂亮话,成呵,只要四穗子进了城,啥事我都问,好不?嘿,这话暖心。乡亲们又跟着起哄,哄给伍老爷听的,四穗子姑娘,咱城西乡下最水灵的女子,可金贵讨喜呢。伍老爷拱手谢过,说,各位先忙吧,我伍某人想喝杯茶,说说家事。一溜边的乡亲突然内疚起来,挥手还礼,陆续散了。

白条子的脸一阵阵发燥发白,像得了什么大病。他偷偷地躲在一角,时不时地瞄一下四穗子,心头上像扎了一根芦柴梗子。

坐进堂屋,四穗子十分庄重地为伍老爷泡了一杯荷叶茶,捧至眉心,敬给伍老爷。伍老爷摆下手,示意小蒜头与哑巴老子回避一下。小蒜头机灵,还将白条子也一同揪出,顺手反扣了门。

伍老爷看着端坐一侧的四穗子,亲切问道,我是你家什么亲戚呵?四穗子媚着眼梢,回道,您是我命中的老爷!四穗子一直在等的老爷!这话说得伍老爷整个身心即将溶化,伸手在她的脸蛋上来回抚弄,像自己在大宅门里研墨调弦一般地怜爱。四穗子握着老爷的手,急切地问,老爷,啥时带我回城呵?我要给您生个大儿子。城西的女子就是野,这话也敢说出口。但恰恰说到了老爷的心门上。伍老爷一时兴起,馋着脸说,随时都可以。说着便要翻身上马。四穗子故意推挡不住,只好从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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↑↑获奖小说《四娘娘的对镯》作者茆卫东(左)和知名作家秦遥(右)合影

中饭碗一丢,伍老爷吩咐小蒜头,叫船,咱们回城吃晚饭,到翠花春摆两桌,给四娘娘接风。这话多漂亮。

一条船,装着皆大欢喜,出了淮西湖。四穗子突然哭了,哭成了泪人。趴在船帮上哭、抱着哑巴老子的脖子哭、伏在伍老爷的肩上哭。腰间露出在一大圈白肉,馋煞了白条子的一双贼眼。再望望老爷,白条子的心又凉了,透风得凉。

在四穗子的杂货摊前,风骚话聊得最多的还是白条子。闲时便赖在四穗子眼皮下,请她哑巴老子抽袋烟,说些风骚话。白条子馋着四穗子,但四穗子从来不上心,跟着风骚着,我说白条子,你这长样,细腿细胳膊,尖头小脑,整个就是一条长不熟的小杂鱼呵。白条子反复反驳,该熟的地方早就熟了,不信,我亮一件给你瞅瞅。边说边做出撒腿就跑的姿势,好及时躲闪四穗子那独创的无影脚,否则一下踢出三米远,白条子就滚成了灰条子,拍拍干净,他又凑到摊前,向哑巴老子告状讨烟抽。

人穷志短,但有爱情呵。

白条子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,比他妈那起藕时的塘水还要混。当晚的接风酒,白条子玩掉了两海碗,但没醉,大蒜头一直捏着他的腰眼子,提醒着,多吃菜、少废话。进了城,是老爷的舞台,老爷和四穗子是主角,记牢了。野性十足的白条子就服大蒜头,为啥?他俩其实是亲兄弟。旁人都不晓得,大蒜头是老大。

话说大蒜头五六岁时,娘老子穷,养不起,算是卖了一个好价钱,被人抱养到城东的城里。保人抱的孩子,当面说好了,钱给了,日后不准上城来找。当时的白条子才出生,手背上有个大黑痣。五六岁的大蒜头记得清楚,包括坐船出了淮西湖、过了运河,顺着河坎到了城南的养父家,二十三年了,一闭上眼睛,老图片老电影一样,画面就全部浮现。半月后,大蒜头便跟着做帐房先生的养父,认字念书。养父身体不好,天天喝药过日子。熬到大蒜头十七岁那年,赶紧给谈了一房媳妇,望着两孩子成了亲,养父便走了。

好在大蒜头使的一把好算盘,便跟着一个船帮跑到了江口讨生活,脚跟站稳了,便按照头脑中的记忆,找到了庄台,也不问人,七转八转,摸上了自家的寒门,寻着了手背上长着一个大痣的兄弟。大蒜头问,某某人是我生父生母,在哪儿呢?白条子这才半信半疑,接着又说了一堆家事,白条子突然嚎啕大哭,扑进哥的怀里。原来生父母都不在了。大蒜头便在入夜后,悄悄带上白条子,一起上船入伙混碗饭。兄弟俩一个管着帐本,一个玩的扛货。读书与不读书的距离,立即显现。后来船帮老板转行向南了,当年小蒜头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,兄弟俩就这样散了。大蒜头投到了伍老爷的门下,因为守着当年保人的承诺,逼着白条子回了城西。后来三百亩藕塘,其实就是大蒜头说通老爷,专门为白条子谋的一个饭碗。

大蒜头也着急,白条子二十大几了,得尽快把老屋子翻新,娶房老婆。但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,在城上或是乡下,挣钱都不易。兄弟俩手中,都捧着伍老爷的饭碗,完全指望着伍老爷呢。

再说翠花春的两桌喜酒才开席,半贤街的街坊都传开了,伍老爷娶回了一房四老婆,好看得扎实呢。当晚都不睡觉,候在门口等。真等到了,一望,是漂亮,还辣气,大手大脚地走在半贤街,不吃生。笑起来更好看,眼睛角子撩人呢,撩得人心头痒痒的。

四穗子过门,速度快了点,还没安置好四娘娘的房间。当晚便直接睡在了老爷的单独卧室。伴着老爷忙活了一阵后,起身算了一下日子,明天是喜日,得办酒。老爷应了,穿上衣裳,出门,亲自跑到头一进,关照大蒜头抓紧张罗布置。一眼望到白条子正倒在一张躺椅上,那呼噜打得山响。哑巴老子睡的大蒜头的床,起身作揖。老爷心疼道,你怎么睡呵?明天再招两个工,给四娘娘和她老爷子各理一间,今晚怠慢了怠慢了。大蒜头连声称是,送老爷回了三进,关照早点歇歇。

次日天还黑着呢,大蒜头便摊开帐本记一天的生活安排,费用明细。招什么工呵,直接包给白条子,带着家里两女佣,一天挣了半月的工钱。

半贤街跟着沸腾了一天带半个晚上,张灯结彩,人欢马叫。四娘娘正式过门了。下一个节目,就等伍老爷的大儿子出生了。

大蒜头心里明白,这下一个节目,怎么登台呵。心情立即无比沉重。念起养父的生前凄苦,以及临终时绝望而温热的眼神。便在心里盘算着伍老爷的后路,四娘娘要是再生不出一男半女,四十出头的老爷必然会伤心伤神,接着伤身、伤家业,到那时,无论是谁,好日子都应该到了头。如果四娘娘生出一个大儿子,则反之,老爷、我们,无数个好日子,就能一直延续风光,包括小蒜头的幸福。

就这样,大蒜头推算着比较着,一直到了天色大亮。他对此前的一个打算,不仅没有了罪恶感,反而更加铁了心,必须玩一把、赌一回。

因为四穗子许诺过老爷,给你生一个大儿子。老爷乘着酒劲,取出一对老玉对镯,说,家母传给我的,咱老伍家祖传的宝贝,哪家夫人先生了儿子,对镯就归她和儿子,一代一代朝下传,祈福人丁兴旺,万代千秋。老爷正沉浸于情深意切之中,不料四穗子一手接过一只,扣进手腕,大小正好,老玉衬着新人,色彩着实迷人。老爷见状也不认真了,全是期盼的眼神,默念道,春播一粒粟,秋收伍郎归。

两月后,天气热得辣人,老爷正好有一笔生意出了远门,大蒜头借口大腰闪了,直不起,不能动,指使小蒜头一路跟着。

其实大蒜头一切好着呢,头一天下午,坐在天井树阴下,他跟四穗子讲故事,悲惨的故事,说的大房老婆。大娘娘,当年才过门,如花似玉,城北刘记布庄的千金,十年后的今天呢,几乎卧床不起,年头上在后花院看过一回,真不敢相信,才三十的人都快老成病婆子了。她也望着我,流泪了,还流下一滩口水。说着,大蒜头心头泛起酸楚,竟然热泪盈眶起来。四穗子听着看着,眼睛红了,追问,大娘娘为什么病成这么重呵?大蒜头没言语,蘸点茶水,在茶案上写两字,无子。并示意四穗子压低声音。那大娘娘不能生吗?大蒜头不语,摇摇头,深深地叹息,可怜一个大娘娘,不知还能不能熬过这个夏天呢。

四穗子一直没见过大娘娘,过门喜酒席上,她和二娘娘都没出席。后来问起她们,老爷回说,怕是下不了床了吧。其实都是心情忧郁,病害了身体。

荣华宝贵,没有那个命受着,真的是他娘的一件披在身上的衣裳,只要伸指头勾一下,说脱就脱了。第二天午饭前,大蒜头又来树阴下,说起三娘娘,开头先谈富贵如衣裳。四穗子有点惶恐,急切地问,爷呵,我四穗子有这富贵命么?快说呀。大蒜头不理,说三娘娘,四年半前,过门那阵子,老爷疼她胜过疼自己,茶饭都是老爷喂了吃,头发都是老爷亲手梳。那情形,真是西洋景里画的一样,恨不能两人合一身。大蒜头停下话头,好像陶醉地望着远处的门窗,其实在用余光扫视着四穗子。额头上沁汗了,跟着脖子弯上也出汗了,应该都是冷汗。大蒜头说,可怜三娘娘,也就神仙了那一年,肚子老不见起色,老爷便冷了心、断了情了。三娘娘吃的不再是蜜水,而是苦盐。余下的时间长着呢,就这么在盐水中泡着吧,最后泡成大娘娘那样,再好看的女人,这一辈子,也就差不离了。

四穗子一下子惊得跳起来,大喊,我不想我不想。大蒜头抬手就是一整捂,压着嗓子说,四娘娘,别嚷嚷,要出人命的。说着环顾四周,安静得很,便按下四穗子。三个娘娘得的都是一种病,不孕,不怀,不生。四穗子已是泪流满面,紧张地问,我能孕、能怀、能生么?过门都两月了,我这肚皮跟您说的三个娘娘,好像都一样呵。爷呵,您说呀。大蒜头依旧不语。急得四穗子就要下跪了。大蒜头长舒一口气,三个娘娘,我都帮不了,怎么帮你四娘娘呢。说完,拿眼睛紧紧地盯着四穗子的脸,真切地看见四穗子的脸色由燥红转为冷白,满眶的泪水涌出。四穗子嚅嚅道,爷呵,我真的不能像大娘娘二娘娘她们一样,不明不白地熬干了,生不如死呵,您必须帮我,因为您也是咱城西的人,城西庄台的乡亲。

大蒜头的心一拎,想必是白条子这小子说漏了嘴。干脆顺着说,对,都是庄台上的乡亲,城西的根,即便杀了头,也得帮,我也看不得你四娘娘,活得生不如死呵。容我想想。

大蒜头是在卖关子。因为他在肚子里早就想好了,陪着四娘娘上演一场草船借箭。旁人都不能借,要借就只有借白条子的箭。

这时间正是饭点,大蒜头说,办法只有一个,草船借箭,别无他法。四穗子不懂,什么叫草船借箭呵?大蒜头关照,晚饭后,还在这,换一身不常穿的衣裳,跟我走就是。

那头的四穗子想了一下午,草船借箭是个什么鬼呵。这头的大蒜头乘着午后街上人少,换了一身粗布行头,压了一顶大草帽,走的后门,火急火燎地跑了一趟城西,跟白条子如此如此布置了一番。并关照,找一条小船,跟城东城西八杆子打不到边的船家,晚上八时,候在运河摆渡口下方的老塘口。当晚还得回头。接着往回赶,进城就得躲着人,三转两转,从后门闪了进去。迟了一小时,四穗子等的团团转。

大蒜头低着嗓门唤一声四娘娘,给她包上一块花头巾,拉手就走,还是走的后门,回头路。两人到了老塘口,直接上船过河,大半个时辰,便到了城西那三百亩藕塘的边上。四穗子吓得抖抖的,话音都打颤,问,爷呵,怎么个草船借箭呵?咋又回到咱的庄台呵?大蒜头拍拍四穗子的小脸蛋,冷冷地说,实话告诉你四娘娘,老爷身上没有箭,你永远怀不上儿子,也生不了儿子。余下的日子就像三个娘娘一样熬干了等死。四穗子泪如雨下,连连摆手,说不能不能。大蒜头接着说道,只有一个办法,借箭,才能有儿子有孙子,才能成全四娘娘的富贵命。转运主命的贵人,就在城西,就在今夜。

四穗子一下子明白了,死活不肯。大蒜头深深地叹息,那就像三个娘娘一样苦苦地熬着吧,熬到最后,老爷、四娘娘、我和我的小蒜头、你家的哑巴老子,都得熬死在那一扇大宅门的尽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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↑↑获奖小说《四娘娘的对镯》作者茆卫东(左)与武汉大学文学评论家(右)荣光启合影

一片静寂。

大蒜头说,四娘娘,我们回吧,回去慢慢熬吧。

四穗子跪在地上没动身。大蒜头索性瘫坐下来,带着哭腔说,四娘娘,不是我逼你,是你说我们都是庄台上的乡亲,我这才敢帮你的。四穗子的心情应该万分纠结,像一团乱麻,怎么抓扯,都是断的乱的。她受不了了,便慢慢倒伏在地,呈现昏迷状。用微弱的气息发声,这怎么对得起我的老爷呵。大蒜头也俯下身子劝道,不借箭,更对不起老爷,对不起自己这一辈子。说完,下了一个狠手,用个布袋套住四穗子的脑袋,抱着一阵小跑,轻轻放上一条船的船头,接着一脚将小船蹬进一片田田荷叶丛。一根拇指粗的绳子绷得笔直,一头拴在船头,另一头扎在塘口大蒜头的脚下。

船上的白条子也是满脑袋套了布袋,一切按方案进行,双方不得照面、不准出声,只管对准靶心放箭就是。白条子虽然看不见,手上感觉女人好像死了一般,但身子滚烫。烫得他是箭如泉涌,足足放了一船。接着拉了一下绳头,大蒜头一把拉回,抱起四穗子就走。

走出一截路了,望望四周,大蒜头这才将四穗子放在地上,摘下布袋,说,四娘娘,咱们回城,回家啦。四穗子迷迷湖湖地站起,踉踉跄跄地被大蒜头一路架着,又从后门带回了家。

一个晚上,大蒜头又喜又怕。冷汗热汗湿了一床被单。

四穗子其实是假迷糊,她在掩饰内心的恐惧,以及深深的负罪感。她相信大蒜头的每一句话,全是一种善意的苦心的伤害。一晚上,她是一会惊一会喜。汗湿了两身衣裳。大早就起了床,感觉身体有点满涨,便想到了儿子想到了命中的荣华,心情莫名的喜悦。路过后花园时,看见石榴树的枝头上挂满大大小小的果子,多吉祥呵,伸手去抚摸,像抚摸十月后的儿子一样。突然脸色大变,左腕上的那只对镯不见了。整个人就楞在树下,丢哪儿呢?借箭的路上?还是船上?她使劲地想,想起来了,在船上,她的左手直接没进了船帮外的塘水里。赶紧找到大蒜头,又哭。大蒜头说,莫慌,老爷问起,就说在街上让人偷了,是我带你上街买香粉的。怪我头上。四穗子又担心地问,草船借箭的事,我想想都怕。大蒜头虎下脸面,眼神像他当年被保人抱在怀中,对他父母使的凶光,记牢了,没有什么草船借箭的事,不准胡言乱语。

五六天后,伍老爷风尘仆仆地归来。进门想到的便是四娘娘,好一阵亲热。四穗子说起对镯的事,老爷狠狠地骂了一句大蒜头你个狗日的,败了我伍家的传家宝,扣你一辈子的工钱。

次日,四穗子带着老爷看了一树果子的石榴后,老爷喜出望外,真是吉祥之兆呵,从来没佳过果子的石榴,竟然满枝结了一树。回过头来,对大蒜头改口说,扣大蒜头半辈子的工钱。

两月后,四穗子的肚子起来了。伍老爷喜极而泣呵,跪在祠堂放声大哭了一下午。

这时候,大蒜头托人在城西也给白条子定了一门亲事,姑娘小白条子十五岁,长相也漂亮。白条子看得满心欢喜。

大蒜头感觉此时的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。四穗子有喜了,老爷奖了他一大笔喜钱,他顺手转给白条子,定了亲,翻新老屋子。正美着,城西有人捎信来了,说白条子退了亲事,老屋子也停了工。

大蒜头虽然感觉有点雾水,但生出不好的念头。便丢下手头一切,直接往城西赶。边赶边闪现一组组奇怪的画面,草船、铠甲、铁箭、老爷的脸、四娘娘的泪,还有从前城西的水面、塘口,等等。

跌跌撞撞地进门,看见白条子叉腿坐在堂屋中,搂着一截新采的荷藕。顿时放心了许多。

就问,兄弟,你这是怎么了?

白条子平静地说,哥,昨天荷塘起藕,我采着了这一段。说着举到大蒜头的眼前。藕段上扣着一只玉镯。

大蒜头的脸开始煞白。吓得说不出一个字。

白条子惨淡一笑,说,哥呵,那晚借箭的女人,不是你说的什么城上的女人。你骟了我,骟了我呵,哥。这时的白条子,两眼喷着火焰和泪水,仰天哭喊,她是我心上的女人,四穗子。

走近主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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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: 茆卫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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